第十八章
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,各式珍馐美味应有尽有
阿公今天啊,不知道你要来,没什么准备,都是一些家常便饭
很不错啊
阿婆来了来了
阿婆端着汤走了过来,放在桌子上
阿婆都是些家常菜啊,随便吃,别客气
顾燕帧闻了闻桌子上的菜
闻起来就很香啊……第一次登门拜访,本想礼貌一些,可是这样的饭菜,爷爷奶奶,我待会儿的吃相可能不太好看,你们多多包涵啊
阿公这孩子,我们这啊不讲究那些
阿婆是啊,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嘛
看着阿公阿婆被逗得开心的笑起来,沈凡柔无奈地夹起她放在前面的炒合菜,吃了一口
阿公能喝酒吗?
阿公拿着瓷壶问向顾燕帧
#能能能,酒量再不好,爷爷的酒也得喝
沈凡柔心里冷哼一声,天天翻墙偷跑去喝酒的人,酒量会不好?鬼都不信
阿公好嘞
爷爷,我来吧
阿公不用,你是客人,怎么能让客人倒酒呢,还是我来吧
见此,沈凡柔不得不放下筷子
阿公,我来吧
阿公好
于是,在阿公阿婆灼灼目光的监视下她不光要为顾燕帧倒酒夹菜,还要表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,一顿饭下来,脸都笑僵了
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,除了沈凡柔
你怎么到这来了?!
沈凡柔看着乱入房间的顾燕帧,小声说道
#这是你朋友?
顾燕帧指着相框里的照片问道
沈凡柔看着照片上站在她身旁,笑靥如花的女生,眼神暗了暗
嗯……
随后又看着顾燕帧说道
你怎么乱跑别人家里,还拿人家东西,放回去
顾燕帧乖乖的把相框放回原位
#那爷爷奶奶就是她的外公外婆喽
嗯
沈凡柔淡淡应了一声
#那她人呢?
……去世了
顾燕帧错愕地看着沈凡柔,照片上的女生明明看着和沈凡柔差不多大,怎么会……
沈凡柔知道顾燕帧想问什么,在他开口问之前,沈凡柔先开口道
因为我……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
听着沈凡柔语气里的哽咽,顾燕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
她不止一次夜里做梦,梦见她在为她挡枪的场景,她躺在自己面前,血不停的往流,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闭上了眼睛,永远沉睡过去,直到任务结束,沈凡柔亲自将她的送回了家,除了遇见金显荣那次,就再也没有做过那梦
阿兰花一样的年纪啊,是她做了愚蠢的决定,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是她,可是却让阿兰,为她买了单
阿兰的死对她打击太大,即使过了这么久,沈凡柔现在回想起来,眼眶依旧不自觉红了起来
沈凡柔忽而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人的怀里
#我相信,她在九泉之下,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,因为你对她来说,肯定非常重要,要不然,她不会义无反顾的保护你,为你牺牲
……
阿公阿婆,我走了,就不用送了,外面风大,柔柔出去会受凉的
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望着阿公
眼神之无辜,语气之诚恳,深深地打动了阿公的心,于是阿公大手一挥
阿公小柔,你去送送小顾
我能说不吗?
沈凡柔心里极为无奈,罢了,就当是刚才他安慰的回报吧
走在家门前的街道上,沈凡柔突然停下
行了,你自己走吧
#喂,你那么绝情啊
阿公只让我送送你,没说送你去哪
#嘿,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,你忘了刚刚是谁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了?
还说呢,安慰就安慰,你干嘛……
抱就算了,其实她觉得没什么,关键是被阿婆看见了,想起当时阿婆看他们的眼神……
#我这不是想让你心里更好受一点,感受到我对你的关心嘛,而且再说了,我们又不是没抱过,而且还不止抱呢,还……唔
沈凡柔连忙捂住顾燕帧的嘴
你疯啦!说什么呢?这可是在大街上
顾燕帧拿下沈凡柔的手,痞笑地看着她
#连抱都抱过了,牵手怕什么
沈凡柔听此,知道自己想多了,脸颊微微发烫,连忙把手从顾燕帧的掌中挣脱
……无耻!
沈凡柔嗔怪地对顾燕帧说了这一句,转身就走
#哎,你应该没有那么快回顺远吧?
和你没关系!
#我还要在北京待几天,我请你吃饭
谢谢,不用
#别客气,明早八点,我在这里等你,你要是不来,我就去找你
沈凡柔停下脚步,回头怒瞪着顾燕帧
顾燕帧!你别太过分了!
#我就当你答应了,不见不散
沈凡柔看着急速走远的顾燕帧,只好无奈将话咽了回去
次日清晨,北平又下起了雪,不同于以往的沉闷天气,竟是个难得晴天,阳光照在细雪上,折射出耀眼的银光
沈凡柔穿了件桃红色的袄子,下面配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裙,踏着鹿皮靴子,一脸哀怨的来到了巷子口,天气虽然晴朗可却寒风不减,夹杂着些许雪花刮在脸上,凉的她打了两个哆嗦
沈凡柔踮起脚,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,却仍是不见那个身影
叫我来,自己又跑没了,真的是……
沈凡柔一边望着脚尖,一边碎碎念,不远处的公园内传来孩子的嬉笑声,沈凡柔被转移了注意力,反正等着也是等着,倒不如去看看,心里这样想着,脚步也就动了起来
一群孩子在雪地里,相互追逐,玩的不亦乐乎
这其中还有一个孩子王,闹得最疯,脸上身上都是雪,一脸灿烂的笑容宛如朝阳
你这么大个人了,还跟小孩子打雪仗,也不嫌丢人
沈凡柔笑着说道
顾燕帧闻声看了过来,他的身上头上皆粘上了雪花,期间不时的有孩子拿着雪球像他丢过来,看来,他这一早上与这些孩子玩的十分融洽
顾燕帧向她跑了过来,带起了一阵冷风,但那笑容却将这冷风化作了三月春风,他望着沈凡柔,周围一片茫茫白雪映在他的眸中,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,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沈凡柔一人
沈凡柔用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
#是他们先打我的
所以你就打他们?
#嗯,跟谁都不能吃亏!
沈凡柔嗤笑一声
你可真有出息
顾燕帧大笑,捡起一个雪球就往沈凡柔手里塞
#其实挺好玩的,你要不要试试?
沈凡柔下意识想拒绝,忽而一个想法从脑中蹦了出来,狡黠一笑
好啊
说着,沈凡柔向后退了几步,把手里的雪球猛得扔向顾燕帧
顾燕帧没有反应过来,那雪球便直中顾燕帧脑门
噗哈哈哈……好玩吗?
沈凡柔发出了银玲般的笑声
“嘭!”的一声,沈凡柔没有防备,一个雪球落在了她的脸上
#当然好玩啊!
只听顾燕帧说了这一句,之后便是他幸灾乐祸的笑声
沈凡柔将脸上的雪拍干净,忽然跑来一个小胖子,怀里抱着几个雪球冲她憨笑:“姐姐,给你!”
小胖子拿出怀里的一个雪球,递给沈凡柔
沈凡柔微微一愣,而后笑着接过
谢谢你小朋友
#哎,不是……
顾燕帧话没说完,沈凡柔就已经将手里的雪球扔了过去
顾燕帧连忙用手挡住脸,雪球落在了他的手臂上
#好哇,合伙是吧?
怎么样?不服继续啊
天上还在飘着细雪,几缕阳光投射下来,俩人玩了一个早上,直到累得打不动了才停了下来
俩人站在屋檐下躲着雪,沈凡柔搓着被冻的微红的手掌,一只温暖的双手包住了她的手,顾燕帧轻轻地摩擦着沈凡柔的手,还放在嘴前哈了哈气
沈凡柔呆呆看着顾燕帧,任由他帮自己暖手,心中触动不已
感觉沈凡柔的手已经回暖了,顾燕帧便放开了她
沈凡柔轻咳了一声,用来掩盖神色的不自然
你要是没什么事,我就先回去了,阿婆还等着回去吃饭呢
#好啊,我也饿着呢,去你家吃,走
沈凡柔没有说话,只是直直的盯着顾燕帧
顾燕帧嗤笑一声
#不想我去啊,那好办啊,你陪我去吃啊
无赖……
顾燕帧抓了抓耳朵
#哎呀,我听你这句话,耳朵都起茧了
接着继续嬉皮笑脸地看着沈凡柔
#你想吃什么?
沈凡柔翻了个白眼,没有回答
#天这么冷,刷羊肉吧?
见沈凡柔没有说话,倒也不恼,继续说着
何兴门?还是谭家馆?要不去吃烤鸭,福临门?还是便宜访?
用手时轻轻碰了一下沈凡柔的胳膊
#选一个,嗯?给点参考意见嘛,你别不说话啊,烤肉?羊汤?还是你想吃西餐?法国菜?日本菜?
沈凡柔沉默半响,忽而神秘一笑,开口道
我要喝豆汁儿,吃焦圈
#喂,你好歹是个千金小姐,能不能有点儿追求?
看着顾燕帧变了的脸色,沈凡柔忍笑
我就喜欢吃这个
说罢,沈凡柔不再看顾燕帧,转身走了
#哎,能不能换一个?那个我吃不了
爱吃不吃
扔下这句话,沈凡柔没有回头,继续走着
俩人来到一个小滩,坐在木桌前,老板将豆汁和焦圈端了上来
“两位慢用啊”
谢谢
沈凡柔夹起一块焦圈吃了起来
#噗!
沈凡柔见顾燕帧把刚喝进嘴里的豆汁全吐了出来,还一脸委屈的看着她
#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人喝的
沈凡柔根本不管他表现的多么可怜,只是说道
不愿吃你就饿着
看着顾燕帧只能认命的继续喝豆汁,沈凡柔暗自轻笑
吃完之后,顾燕帧带着沈凡柔在巷子里左拐右拐,最终在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欧式别墅前停下了脚步
这是哪?
#要不要进去坐坐?
顾燕帧推开门,和沈凡柔一起走了进去,地上只覆盖着一层薄雪,院子里暗香浮动,墙角还植有一株梅花,娇艳的粉色在雪中显得格外好看,偌大的屋内摆放着中式家具,明净的地板一尘不染
这里平时有人住吗?
#没有啊
那怎么这么干净?
#下人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打扫一下
哦
沈凡柔继续打量着房间,着墙走了两步,便看见了放在了书架子上的照片
年轻的顾宗堂坐在椅子上,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,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镶嵌在糯米团子般的脸蛋上,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可爱许多,顾宗堂身旁站着的那个温婉女子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,秀气的柳叶眉,笑的弯弯的一双眼
这是你们家全家福啊?
#嗯
你小时候不丑嘛
#那当然
顾燕帧拿过沈凡柔手中的照片
#我没有我妈的照片,这可能是最后一张
沈凡柔微微一愣
你妈妈……?
#她去世了,在我八岁的时候
沈凡柔心情复杂,想起了自己的身世,酝酿半响,只能缓缓开口说了句
对不起啊
#对不起什么?
顾燕帧抬头看沈凡柔
#你别这个表情看我,我后妈对我都不知道有多好,不像我妈,屋子全是她打我的凶器
……我小时候不听话,我妈也打我,只有亲妈才这样,那说明她爱你呀
#是吗?……
你妈挺美的
#是啊,臭美了一辈子,在最美的时候离开,也算是得偿所愿吧
顾燕帧起身,将照片递给沈凡柔,认认真真的说
#帮我拿着,回学校给我
你干嘛不自己收着?
#我怕弄丢了
沈凡柔这回没有拒绝,接过照片,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袋
丢了别找我
#丢了你试试
沉默半响,俩人终是噗呲一笑
顾燕帧拉开纱帘,沈凡柔便看见了各种乐器,大提琴,萨克斯,手风琴,应有尽有,屋子正中央吧摆放着一架钢琴,纯黑的琴面嵌着根根白键,是一种黑与白交织的优雅
顾燕帧来到钢琴前,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抚摸着
你还会弹钢琴啊?
#那当然了,我是谁啊,这世界上还有我不会的东西吗?
那你弹首我听听
#你说弹我就弹啊
就知道吹牛!
顾燕帧轻轻一笑
#我妈她什么都不会,就喜欢过生日,一个生日就买乐器,在我们家,生日快乐就是我爱你的意思,不过她会跳舞
顾燕帧走到留声机前
这东西还能用吗?
#不知道啊
顾燕帧转动着手柄,唱盘开始缓缓旋转了起来,将唱臂放了上去,悠扬的乐曲声传来
顾燕帧欢喜一笑,走到沈凡柔面前,微微弯腰,对她伸出手
#跳一支
你让我跳我就跳啊?
沈凡柔学着顾燕帧的语气说道
虽这么说,沈凡柔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
顾燕帧微微一笑,握紧了沈凡柔的玉手,带着她缓缓跳起了双人舞
阳光照进窗内,将二人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,这让沈凡柔想起了十三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,就是沈听白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音乐盒
繁琐花纹雕刻的精致盒子被轻轻打开,动听的乐声轻轻响起,心型台子上的两个铜制小人翩翩起舞,一如现在
嘭的一声巨响,打破这宁静的时光,一个人影人门外直飞入了屋内
沈凡柔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容,惊讶道
林宪伟?!
连忙跑到他身边,把他扶了起来
顾燕帧则是跑了出去,三两下便将两个日本武士打倒在地
林宪伟我们都是爱国学生,这些都是日本人派来的杀手
林宪伟被沈凡柔扶着,对顾燕帧说道,原来他们讨论游行的地点竟与顾家旧宅比邻而居
“卢勇……”
沈凡柔闻声看去,只见一名青年瘫倒在地,已然没有了气息,另一位青年爬到他的身边,神情悲伤不已,抱着他痛哭了起来
“卢勇!”
沈凡柔见此,心中不知该是什么滋味
忽而,院子大门被人一脚踹开,警察涌了进来,将刚刚逃到楼下的几人都抓捕了起来,尽管沈凡柔他们努力的解释,警察却是充耳不闻,执意要将几人当作犯人抓紧牢内
“是日本人!日本人杀了我们的同学!”
陈荣依旧不停的喊叫着,却是徒劳无功
沈凡柔一言不发,被顾燕帧护着上了车,然后和学生们一起被关了起来
她看着林宪伟这些原本一个个本怀满斗志的爱国青年,如今却垂头丧气,颜色煞白,仿佛丧失了生气的样子,不由得心中暗叹一气,终是太过于稚嫩,团结一致,共同抗日,为国分忧,确实是好事,令人敬佩,但……太过轻信于人,对人心难测这四个字,太过轻率了
一个身影蹲在她身前,柔声问道
#没事吧?
沈凡柔摇了摇头
没事,我就是怕阿婆和阿公他们担心
顾燕帧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
#放心,我想办法
沈凡柔微微点头
林宪伟沈小姐,对不起
沈凡柔沉默着,不知如何回答
林宪伟你别担心,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,等查清楚了,就会放你们走的
嗯
顾燕帧将沈凡柔从椅子拉起来,背对他们,轻声问道
#什么时候认识这群学生的?
来北京的火车上
#以后少跟他们来往,知道吗?等下先跟我出去
他们都是好人,我们不能就把他们丢在这儿
#这世人好人多了去了,你管得了吗?
沈凡柔垂下眼帘,不语
#好,想救他们也行,出去了我想办法,但是你先答应我,乖乖跟我先走
沈凡柔点了点头
陈荣忽然起身,跑到了铁门前,大喊起来:“喂,你们这帮警察,你们不去抓杀人凶手,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们关在这儿,到底还有没有王法?!”
林宪伟抓住铁杆,也叫喊了起来
林宪伟我们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爱国学生,我们没有犯法,凭什么抓我们!
“放我们出去!”
“你们没有权利把我们抓起来!”
“放了我们!”
众学生纷纷起身叫喊,整个牢房响起了反抗声
只有沈凡柔和顾燕帧还坐在原地,沉默着没有出声
“吵吵什么呀?老实给我呆着!”
一名警察手持警棍,走了进来
“我说你们这帮学生会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整天上蹿下跳的,想干嘛呀?啊?老子为了抓你们,这腿都跑细了,现在死了这么多人,出了这么大事,还想出去?!”
林宪伟人不是我们杀的!
“对啊,是日本人”
“我们没有杀人!放我们出去”
“死的都是我们的同学”
警察:“你说不是就不是啊!”
陈荣:“我们有证据!”
警察:“证据?任何证据都得等审查完了再说”
“什么审查完?放我们出去!”
“还有没有王法?!”
林宪伟都静一下
林宪伟看向警察
那什么时候开审?
“那就不归我们管了,快的三五天,慢的话算五个月,一两年也是有可能的,都别着急”
林宪伟你们!
“你们这群走狗!”
“汉奸!”
“放我们出去!”
别吵!
顾燕帧忽然大喝一声,沈凡柔疑惑地看向他
你抓他们我不管,但我能不能问一下,凭什么也抓我们两个在这儿?
“为什么不能把你们关这儿?”
因为我跟这件事没关系,我也不认识他们,我在家好好待着,他们突然闯进来杀人放火,关我屁事啊!
“这事,跟你没关系?”
是
“你没参与?”
是
“这帮人,你不认识?”
是!
“这人,你们认识吗?”
警察用警棍指了指顾燕帧
林宪伟不认识
“不认识”
众学生异口同声道
警察冷哼一声,接着喊来警长,就在沈凡柔以为那警察要把他们放了之时,警察接下来的话,却把沈凡柔惊出了一身冷汗
“这小子,八成是他们的头儿,他们都护着他,说不认识他,还吵吵说让我们先把他放出去”
“呵,这么就露馅儿了,果然是群雏啊,来,把他提溜出来,单独关押,单独审问”
“是”
说着,并叫来两个警员,要把顾燕帧带走
沈凡柔着急上前,拉扯着
放开!都说了我们不认识
顾燕帧一把推开抓着他的胳膊的警察,以免让他们伤到沈凡柔
#别担心,相信我
虽听顾燕帧这么说,但依旧忍不住担心
昏暗闷热的牢房内,沈凡柔坐在木椅上,神色有些焦急
这宋茂公并不是什么正直之人,这些年来倒卖鸦片,转卖文物,出卖情报,甚至贩卖劳工都有他的一份,这些勾当与日本人脱不了干系,如今,这次的爱国游行事件极大的牵动了日本人的利益,只怕牢里的这些学生会被直接冤为凶手
林宪伟对不起啊,是我们连累你了
不关你的事,不过,你们为什么会被追杀啊?
林宪伟我们在日本的时候知道了二十一条的事,大家都很气愤,都觉得这个时候需要我们站出来,表明我们的立场,反对签订二十一条,我们这次回来,是要游行示威,向政府请命的
你们刚回来,就发生了这种事,看来有人不想让你们发声
林宪伟我们回来之前就知道,此番之行不会轻松,我们从日本走之前,有一百多人,结果暴露了行踪,很多同学都没有上船,到了广州又被设计,最后只剩下这些人,现在还……
从一百多人到现在这几个人,这些年轻人的鲜血,就这么洒在了自己赤诚热爱的那片土地上,其中曲折惊险,不难想象
林宪伟不过比起那些遭遇不幸的同学,我们已经很幸运了,时局艰难,国家疲弱,想要唤起民智,总要是付出代价的,我们出发前全都签了血书明志,不达目的,誓不回头!
林宪伟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羊皮画,目光朗朗,一片慷慨激昂之色
林宪伟只希望,同学们的鲜血,不会白流……
这是什么?
沈凡柔看着他手中羊皮画问道
林宪伟这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!
沈凡柔看着他,思绪万千
两人小声交谈了两句,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,连忙闭口不言
#哎,是我!
沈凡柔听见熟悉的声音,连忙转头看去,见到一身警服的顾燕帧,突然一呆,反应过来惊喜道
你怎么出来了?
#我拿到了牢房钥匙,快试试哪个才是
顾燕帧来到牢房门前,挨个试了一遍后,还是没能将门打开
林宪伟有人来了
放风的林宪伟小声提醒道
顾燕帧,你快走
见顾燕帧仍不死心,还在继续试着,沈凡柔有些着急
哎呀你先走,等你出去了再想办法回来救我们
望着顾燕帧有些担心的眼神,沈凡柔又说道
你放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,我在这里等你
#好
无需多言,一个好字便胜过万千承诺,沈凡柔信他,没有理由的相信
顾燕帧这一走,直到天亮也没能回来
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沈凡柔脸上,映出无法掩藏的担忧,身旁的学生们累极,都已经相互依靠着睡去,发出轻微的呼吸声
沈凡柔望着眼前的十一个人,他们犹如一颗颗种子扎根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,或许成长需要一些时间,但总有一天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希望的花朵,那时海晏河清,中华已然崛起
沈凡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,以顾燕帧的性格,必定一回去就带人来救自己,可是这么久了还没回来,应该是被什么事情阻住了
这些学生既然能受到日本人的追杀,就说明他们手里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动摇人心,以顾宗堂的本事,不难知道顾燕帧想要救这群爱国学生,顾宗堂自己已经被卷入谈判团,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再掺和进来……如果真是这样,倒也好,免得他趟进这潭浑水
“起来了!都起来了!”
警察走近了,用警棍击打着铁门,铁器冰凉的碰撞声,激起沈凡柔心中的恐惧
她和学生们一起被从牢房里撵了出来,带上了一辆卡车,其他的警察乘坐另外一辆卡车,两辆卡车相继驶出监狱,在去往郊外的路上急速行驶
今夜有风,极大,吹的树枝沙沙作响,月光倾泻下来,被搅乱成一地的碎光
学生们被绑住双手,坐在车厢里,行驶的道路越来越偏僻,沈凡柔记得这条小路是通往城外燕儿村采石场的道路
这些警察选择在这个时候送他们出城,不是要放他们,这是要杀他们!
日本人的动作够快,不知道宋茂公收了什么好处亦或者什么威胁,竟敢昧着良心帮助外国人残害自己的同胞
车子猛然停下,应该是受了什么阻碍
沈凡柔微微起身,把捆在背后的双手弄到身前,一口咬住自己的袖子,裂锦声响起,竟从里面拿出一个刀片来
车内学生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她
林宪伟你怎么会在身上藏这个?
沈凡柔不一会儿就解开了束缚,便开始帮林宪伟割绳子
我师傅教的
“你师傅?你师傅是谁呀?”
烈火军校的教官!
五条绳子,一条又一条的悄悄断开
卡车的门忽的被打开,沈凡柔早已猜到,所以在车门打开之前,就已经坐好了,装作还被绑的样子
“都老实点,不要给自己惹麻烦”
宋茂公目光一扫,带着常年被鲜血浸染过的阴翳,沈凡柔不知道见了多少,自然没有感觉,可是同学们却后背一阵发凉
林宪伟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?
宋茂公:“不该问的就别问,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”
“你,你是要杀我们吗?”
宋茂公:“就算我要杀你们,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?”
“我……我父亲叫陈汝昌,是隆北小学的校长,你若杀了我,我们家不会放过你的”
朱茂公冷笑了几声:“行啊,这一个个都拿老子来压我是吧?现在连一个小学校长,都不能放过我了,我!倒是想看一看,他到底是怎么不放过我的”
沈凡柔连忙开口道
宋警长,您是长官掌管整个北京的人物,日理万机,每日经手的都是关乎国本的大事,何必跟我们这一帮小辈见识呢,他不会说话,替他向你道歉了,我们都只是学生,一切都听您的,您要带我们去的,我们就去哪儿
宋茂公:“哎,还是你比较懂事,那……我要拉你们去死,你们就能乖乖的去死吗?”
沈凡柔没有丝毫慌乱,反而微微一笑
您是京城的长官,掌管京城治安,保护京城百姓,对我们来说就像家长一样的存在,我们只是一群穷学生,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,这次虽然莽撞了些,但我相信,您一定不会伤害我们的
这句话听着是在讨好,但沈凡柔的语气和眼神,不知道为什么,宋茂公只觉得心中发毛
这时,“警长,路清出来了”
卡车猛的发动,车身摇晃,陈荣下意识伸出手支撑在身前
沈凡柔心道不好,当机立断跳出卡车,一脚踢掉宋茂公手中的枪
沈凡柔捡起枪向卡车前跑去,以车身为掩体开始射击,林宪伟跟着她一起滚到车后
宋茂公抢过旁边警卫的枪,毫不犹豫的一枪打在陈荣胸口:“杀了他们!”
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,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,在阳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红,一颗颗冰凉的子弹夹杂在声声惨叫来回的在空中激荡,空中飘荡着一股子血腥味
林宪伟躲在沈凡柔身后瑟瑟发抖,沈凡柔目光专注,手上沉稳,弹无虚发
可就算这样,枪里的子弹还是在飞速减少,直到一声轻轻的扳机声想起,沈凡柔打开弹夹一看,里面空无一物
“她没子弹了!快,快去给我杀了她!”
警察们逐渐从正前方包围了过来,脚步踏在土地上发出的响声,像是野兽踩在骨头上的碎裂声
这样冷的天气,沈凡柔额上却满是冷汗,怎么办,现在跑出去,空旷的地面没有任何掩护物,密集的弹火会将二人打成筛子,可若是不逃,沈凡柔看了看眼前的敌人,就在这里等死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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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说有人想我了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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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不错啊
阿婆来了来了
阿婆端着汤走了过来,放在桌子上
阿婆都是些家常菜啊,随便吃,别客气
顾燕帧闻了闻桌子上的菜
闻起来就很香啊……第一次登门拜访,本想礼貌一些,可是这样的饭菜,爷爷奶奶,我待会儿的吃相可能不太好看,你们多多包涵啊
阿公这孩子,我们这啊不讲究那些
阿婆是啊,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嘛
看着阿公阿婆被逗得开心的笑起来,沈凡柔无奈地夹起她放在前面的炒合菜,吃了一口
阿公能喝酒吗?
阿公拿着瓷壶问向顾燕帧
#能能能,酒量再不好,爷爷的酒也得喝
沈凡柔心里冷哼一声,天天翻墙偷跑去喝酒的人,酒量会不好?鬼都不信
阿公好嘞
爷爷,我来吧
阿公不用,你是客人,怎么能让客人倒酒呢,还是我来吧
见此,沈凡柔不得不放下筷子
阿公,我来吧
阿公好
于是,在阿公阿婆灼灼目光的监视下她不光要为顾燕帧倒酒夹菜,还要表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,一顿饭下来,脸都笑僵了
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,除了沈凡柔
你怎么到这来了?!
沈凡柔看着乱入房间的顾燕帧,小声说道
#这是你朋友?
顾燕帧指着相框里的照片问道
沈凡柔看着照片上站在她身旁,笑靥如花的女生,眼神暗了暗
嗯……
随后又看着顾燕帧说道
你怎么乱跑别人家里,还拿人家东西,放回去
顾燕帧乖乖的把相框放回原位
#那爷爷奶奶就是她的外公外婆喽
嗯
沈凡柔淡淡应了一声
#那她人呢?
……去世了
顾燕帧错愕地看着沈凡柔,照片上的女生明明看着和沈凡柔差不多大,怎么会……
沈凡柔知道顾燕帧想问什么,在他开口问之前,沈凡柔先开口道
因为我……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
听着沈凡柔语气里的哽咽,顾燕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
她不止一次夜里做梦,梦见她在为她挡枪的场景,她躺在自己面前,血不停的往流,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闭上了眼睛,永远沉睡过去,直到任务结束,沈凡柔亲自将她的送回了家,除了遇见金显荣那次,就再也没有做过那梦
阿兰花一样的年纪啊,是她做了愚蠢的决定,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是她,可是却让阿兰,为她买了单
阿兰的死对她打击太大,即使过了这么久,沈凡柔现在回想起来,眼眶依旧不自觉红了起来
沈凡柔忽而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人的怀里
#我相信,她在九泉之下,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,因为你对她来说,肯定非常重要,要不然,她不会义无反顾的保护你,为你牺牲
……
阿公阿婆,我走了,就不用送了,外面风大,柔柔出去会受凉的
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望着阿公
眼神之无辜,语气之诚恳,深深地打动了阿公的心,于是阿公大手一挥
阿公小柔,你去送送小顾
我能说不吗?
沈凡柔心里极为无奈,罢了,就当是刚才他安慰的回报吧
走在家门前的街道上,沈凡柔突然停下
行了,你自己走吧
#喂,你那么绝情啊
阿公只让我送送你,没说送你去哪
#嘿,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,你忘了刚刚是谁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了?
还说呢,安慰就安慰,你干嘛……
抱就算了,其实她觉得没什么,关键是被阿婆看见了,想起当时阿婆看他们的眼神……
#我这不是想让你心里更好受一点,感受到我对你的关心嘛,而且再说了,我们又不是没抱过,而且还不止抱呢,还……唔
沈凡柔连忙捂住顾燕帧的嘴
你疯啦!说什么呢?这可是在大街上
顾燕帧拿下沈凡柔的手,痞笑地看着她
#连抱都抱过了,牵手怕什么
沈凡柔听此,知道自己想多了,脸颊微微发烫,连忙把手从顾燕帧的掌中挣脱
……无耻!
沈凡柔嗔怪地对顾燕帧说了这一句,转身就走
#哎,你应该没有那么快回顺远吧?
和你没关系!
#我还要在北京待几天,我请你吃饭
谢谢,不用
#别客气,明早八点,我在这里等你,你要是不来,我就去找你
沈凡柔停下脚步,回头怒瞪着顾燕帧
顾燕帧!你别太过分了!
#我就当你答应了,不见不散
沈凡柔看着急速走远的顾燕帧,只好无奈将话咽了回去
次日清晨,北平又下起了雪,不同于以往的沉闷天气,竟是个难得晴天,阳光照在细雪上,折射出耀眼的银光
沈凡柔穿了件桃红色的袄子,下面配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裙,踏着鹿皮靴子,一脸哀怨的来到了巷子口,天气虽然晴朗可却寒风不减,夹杂着些许雪花刮在脸上,凉的她打了两个哆嗦
沈凡柔踮起脚,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,却仍是不见那个身影
叫我来,自己又跑没了,真的是……
沈凡柔一边望着脚尖,一边碎碎念,不远处的公园内传来孩子的嬉笑声,沈凡柔被转移了注意力,反正等着也是等着,倒不如去看看,心里这样想着,脚步也就动了起来
一群孩子在雪地里,相互追逐,玩的不亦乐乎
这其中还有一个孩子王,闹得最疯,脸上身上都是雪,一脸灿烂的笑容宛如朝阳
你这么大个人了,还跟小孩子打雪仗,也不嫌丢人
沈凡柔笑着说道
顾燕帧闻声看了过来,他的身上头上皆粘上了雪花,期间不时的有孩子拿着雪球像他丢过来,看来,他这一早上与这些孩子玩的十分融洽
顾燕帧向她跑了过来,带起了一阵冷风,但那笑容却将这冷风化作了三月春风,他望着沈凡柔,周围一片茫茫白雪映在他的眸中,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,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沈凡柔一人
沈凡柔用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
#是他们先打我的
所以你就打他们?
#嗯,跟谁都不能吃亏!
沈凡柔嗤笑一声
你可真有出息
顾燕帧大笑,捡起一个雪球就往沈凡柔手里塞
#其实挺好玩的,你要不要试试?
沈凡柔下意识想拒绝,忽而一个想法从脑中蹦了出来,狡黠一笑
好啊
说着,沈凡柔向后退了几步,把手里的雪球猛得扔向顾燕帧
顾燕帧没有反应过来,那雪球便直中顾燕帧脑门
噗哈哈哈……好玩吗?
沈凡柔发出了银玲般的笑声
“嘭!”的一声,沈凡柔没有防备,一个雪球落在了她的脸上
#当然好玩啊!
只听顾燕帧说了这一句,之后便是他幸灾乐祸的笑声
沈凡柔将脸上的雪拍干净,忽然跑来一个小胖子,怀里抱着几个雪球冲她憨笑:“姐姐,给你!”
小胖子拿出怀里的一个雪球,递给沈凡柔
沈凡柔微微一愣,而后笑着接过
谢谢你小朋友
#哎,不是……
顾燕帧话没说完,沈凡柔就已经将手里的雪球扔了过去
顾燕帧连忙用手挡住脸,雪球落在了他的手臂上
#好哇,合伙是吧?
怎么样?不服继续啊
天上还在飘着细雪,几缕阳光投射下来,俩人玩了一个早上,直到累得打不动了才停了下来
俩人站在屋檐下躲着雪,沈凡柔搓着被冻的微红的手掌,一只温暖的双手包住了她的手,顾燕帧轻轻地摩擦着沈凡柔的手,还放在嘴前哈了哈气
沈凡柔呆呆看着顾燕帧,任由他帮自己暖手,心中触动不已
感觉沈凡柔的手已经回暖了,顾燕帧便放开了她
沈凡柔轻咳了一声,用来掩盖神色的不自然
你要是没什么事,我就先回去了,阿婆还等着回去吃饭呢
#好啊,我也饿着呢,去你家吃,走
沈凡柔没有说话,只是直直的盯着顾燕帧
顾燕帧嗤笑一声
#不想我去啊,那好办啊,你陪我去吃啊
无赖……
顾燕帧抓了抓耳朵
#哎呀,我听你这句话,耳朵都起茧了
接着继续嬉皮笑脸地看着沈凡柔
#你想吃什么?
沈凡柔翻了个白眼,没有回答
#天这么冷,刷羊肉吧?
见沈凡柔没有说话,倒也不恼,继续说着
何兴门?还是谭家馆?要不去吃烤鸭,福临门?还是便宜访?
用手时轻轻碰了一下沈凡柔的胳膊
#选一个,嗯?给点参考意见嘛,你别不说话啊,烤肉?羊汤?还是你想吃西餐?法国菜?日本菜?
沈凡柔沉默半响,忽而神秘一笑,开口道
我要喝豆汁儿,吃焦圈
#喂,你好歹是个千金小姐,能不能有点儿追求?
看着顾燕帧变了的脸色,沈凡柔忍笑
我就喜欢吃这个
说罢,沈凡柔不再看顾燕帧,转身走了
#哎,能不能换一个?那个我吃不了
爱吃不吃
扔下这句话,沈凡柔没有回头,继续走着
俩人来到一个小滩,坐在木桌前,老板将豆汁和焦圈端了上来
“两位慢用啊”
谢谢
沈凡柔夹起一块焦圈吃了起来
#噗!
沈凡柔见顾燕帧把刚喝进嘴里的豆汁全吐了出来,还一脸委屈的看着她
#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人喝的
沈凡柔根本不管他表现的多么可怜,只是说道
不愿吃你就饿着
看着顾燕帧只能认命的继续喝豆汁,沈凡柔暗自轻笑
吃完之后,顾燕帧带着沈凡柔在巷子里左拐右拐,最终在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欧式别墅前停下了脚步
这是哪?
#要不要进去坐坐?
顾燕帧推开门,和沈凡柔一起走了进去,地上只覆盖着一层薄雪,院子里暗香浮动,墙角还植有一株梅花,娇艳的粉色在雪中显得格外好看,偌大的屋内摆放着中式家具,明净的地板一尘不染
这里平时有人住吗?
#没有啊
那怎么这么干净?
#下人每隔一段时间会来打扫一下
哦
沈凡柔继续打量着房间,着墙走了两步,便看见了放在了书架子上的照片
年轻的顾宗堂坐在椅子上,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,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镶嵌在糯米团子般的脸蛋上,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可爱许多,顾宗堂身旁站着的那个温婉女子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,秀气的柳叶眉,笑的弯弯的一双眼
这是你们家全家福啊?
#嗯
你小时候不丑嘛
#那当然
顾燕帧拿过沈凡柔手中的照片
#我没有我妈的照片,这可能是最后一张
沈凡柔微微一愣
你妈妈……?
#她去世了,在我八岁的时候
沈凡柔心情复杂,想起了自己的身世,酝酿半响,只能缓缓开口说了句
对不起啊
#对不起什么?
顾燕帧抬头看沈凡柔
#你别这个表情看我,我后妈对我都不知道有多好,不像我妈,屋子全是她打我的凶器
……我小时候不听话,我妈也打我,只有亲妈才这样,那说明她爱你呀
#是吗?……
你妈挺美的
#是啊,臭美了一辈子,在最美的时候离开,也算是得偿所愿吧
顾燕帧起身,将照片递给沈凡柔,认认真真的说
#帮我拿着,回学校给我
你干嘛不自己收着?
#我怕弄丢了
沈凡柔这回没有拒绝,接过照片,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袋
丢了别找我
#丢了你试试
沉默半响,俩人终是噗呲一笑
顾燕帧拉开纱帘,沈凡柔便看见了各种乐器,大提琴,萨克斯,手风琴,应有尽有,屋子正中央吧摆放着一架钢琴,纯黑的琴面嵌着根根白键,是一种黑与白交织的优雅
顾燕帧来到钢琴前,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抚摸着
你还会弹钢琴啊?
#那当然了,我是谁啊,这世界上还有我不会的东西吗?
那你弹首我听听
#你说弹我就弹啊
就知道吹牛!
顾燕帧轻轻一笑
#我妈她什么都不会,就喜欢过生日,一个生日就买乐器,在我们家,生日快乐就是我爱你的意思,不过她会跳舞
顾燕帧走到留声机前
这东西还能用吗?
#不知道啊
顾燕帧转动着手柄,唱盘开始缓缓旋转了起来,将唱臂放了上去,悠扬的乐曲声传来
顾燕帧欢喜一笑,走到沈凡柔面前,微微弯腰,对她伸出手
#跳一支
你让我跳我就跳啊?
沈凡柔学着顾燕帧的语气说道
虽这么说,沈凡柔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
顾燕帧微微一笑,握紧了沈凡柔的玉手,带着她缓缓跳起了双人舞
阳光照进窗内,将二人周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,这让沈凡柔想起了十三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,就是沈听白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音乐盒
繁琐花纹雕刻的精致盒子被轻轻打开,动听的乐声轻轻响起,心型台子上的两个铜制小人翩翩起舞,一如现在
嘭的一声巨响,打破这宁静的时光,一个人影人门外直飞入了屋内
沈凡柔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容,惊讶道
林宪伟?!
连忙跑到他身边,把他扶了起来
顾燕帧则是跑了出去,三两下便将两个日本武士打倒在地
林宪伟我们都是爱国学生,这些都是日本人派来的杀手
林宪伟被沈凡柔扶着,对顾燕帧说道,原来他们讨论游行的地点竟与顾家旧宅比邻而居
“卢勇……”
沈凡柔闻声看去,只见一名青年瘫倒在地,已然没有了气息,另一位青年爬到他的身边,神情悲伤不已,抱着他痛哭了起来
“卢勇!”
沈凡柔见此,心中不知该是什么滋味
忽而,院子大门被人一脚踹开,警察涌了进来,将刚刚逃到楼下的几人都抓捕了起来,尽管沈凡柔他们努力的解释,警察却是充耳不闻,执意要将几人当作犯人抓紧牢内
“是日本人!日本人杀了我们的同学!”
陈荣依旧不停的喊叫着,却是徒劳无功
沈凡柔一言不发,被顾燕帧护着上了车,然后和学生们一起被关了起来
她看着林宪伟这些原本一个个本怀满斗志的爱国青年,如今却垂头丧气,颜色煞白,仿佛丧失了生气的样子,不由得心中暗叹一气,终是太过于稚嫩,团结一致,共同抗日,为国分忧,确实是好事,令人敬佩,但……太过轻信于人,对人心难测这四个字,太过轻率了
一个身影蹲在她身前,柔声问道
#没事吧?
沈凡柔摇了摇头
没事,我就是怕阿婆和阿公他们担心
顾燕帧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
#放心,我想办法
沈凡柔微微点头
林宪伟沈小姐,对不起
沈凡柔沉默着,不知如何回答
林宪伟你别担心,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,等查清楚了,就会放你们走的
嗯
顾燕帧将沈凡柔从椅子拉起来,背对他们,轻声问道
#什么时候认识这群学生的?
来北京的火车上
#以后少跟他们来往,知道吗?等下先跟我出去
他们都是好人,我们不能就把他们丢在这儿
#这世人好人多了去了,你管得了吗?
沈凡柔垂下眼帘,不语
#好,想救他们也行,出去了我想办法,但是你先答应我,乖乖跟我先走
沈凡柔点了点头
陈荣忽然起身,跑到了铁门前,大喊起来:“喂,你们这帮警察,你们不去抓杀人凶手,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们关在这儿,到底还有没有王法?!”
林宪伟抓住铁杆,也叫喊了起来
林宪伟我们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爱国学生,我们没有犯法,凭什么抓我们!
“放我们出去!”
“你们没有权利把我们抓起来!”
“放了我们!”
众学生纷纷起身叫喊,整个牢房响起了反抗声
只有沈凡柔和顾燕帧还坐在原地,沉默着没有出声
“吵吵什么呀?老实给我呆着!”
一名警察手持警棍,走了进来
“我说你们这帮学生会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整天上蹿下跳的,想干嘛呀?啊?老子为了抓你们,这腿都跑细了,现在死了这么多人,出了这么大事,还想出去?!”
林宪伟人不是我们杀的!
“对啊,是日本人”
“我们没有杀人!放我们出去”
“死的都是我们的同学”
警察:“你说不是就不是啊!”
陈荣:“我们有证据!”
警察:“证据?任何证据都得等审查完了再说”
“什么审查完?放我们出去!”
“还有没有王法?!”
林宪伟都静一下
林宪伟看向警察
那什么时候开审?
“那就不归我们管了,快的三五天,慢的话算五个月,一两年也是有可能的,都别着急”
林宪伟你们!
“你们这群走狗!”
“汉奸!”
“放我们出去!”
别吵!
顾燕帧忽然大喝一声,沈凡柔疑惑地看向他
你抓他们我不管,但我能不能问一下,凭什么也抓我们两个在这儿?
“为什么不能把你们关这儿?”
因为我跟这件事没关系,我也不认识他们,我在家好好待着,他们突然闯进来杀人放火,关我屁事啊!
“这事,跟你没关系?”
是
“你没参与?”
是
“这帮人,你不认识?”
是!
“这人,你们认识吗?”
警察用警棍指了指顾燕帧
林宪伟不认识
“不认识”
众学生异口同声道
警察冷哼一声,接着喊来警长,就在沈凡柔以为那警察要把他们放了之时,警察接下来的话,却把沈凡柔惊出了一身冷汗
“这小子,八成是他们的头儿,他们都护着他,说不认识他,还吵吵说让我们先把他放出去”
“呵,这么就露馅儿了,果然是群雏啊,来,把他提溜出来,单独关押,单独审问”
“是”
说着,并叫来两个警员,要把顾燕帧带走
沈凡柔着急上前,拉扯着
放开!都说了我们不认识
顾燕帧一把推开抓着他的胳膊的警察,以免让他们伤到沈凡柔
#别担心,相信我
虽听顾燕帧这么说,但依旧忍不住担心
昏暗闷热的牢房内,沈凡柔坐在木椅上,神色有些焦急
这宋茂公并不是什么正直之人,这些年来倒卖鸦片,转卖文物,出卖情报,甚至贩卖劳工都有他的一份,这些勾当与日本人脱不了干系,如今,这次的爱国游行事件极大的牵动了日本人的利益,只怕牢里的这些学生会被直接冤为凶手
林宪伟对不起啊,是我们连累你了
不关你的事,不过,你们为什么会被追杀啊?
林宪伟我们在日本的时候知道了二十一条的事,大家都很气愤,都觉得这个时候需要我们站出来,表明我们的立场,反对签订二十一条,我们这次回来,是要游行示威,向政府请命的
你们刚回来,就发生了这种事,看来有人不想让你们发声
林宪伟我们回来之前就知道,此番之行不会轻松,我们从日本走之前,有一百多人,结果暴露了行踪,很多同学都没有上船,到了广州又被设计,最后只剩下这些人,现在还……
从一百多人到现在这几个人,这些年轻人的鲜血,就这么洒在了自己赤诚热爱的那片土地上,其中曲折惊险,不难想象
林宪伟不过比起那些遭遇不幸的同学,我们已经很幸运了,时局艰难,国家疲弱,想要唤起民智,总要是付出代价的,我们出发前全都签了血书明志,不达目的,誓不回头!
林宪伟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羊皮画,目光朗朗,一片慷慨激昂之色
林宪伟只希望,同学们的鲜血,不会白流……
这是什么?
沈凡柔看着他手中羊皮画问道
林宪伟这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!
沈凡柔看着他,思绪万千
两人小声交谈了两句,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,连忙闭口不言
#哎,是我!
沈凡柔听见熟悉的声音,连忙转头看去,见到一身警服的顾燕帧,突然一呆,反应过来惊喜道
你怎么出来了?
#我拿到了牢房钥匙,快试试哪个才是
顾燕帧来到牢房门前,挨个试了一遍后,还是没能将门打开
林宪伟有人来了
放风的林宪伟小声提醒道
顾燕帧,你快走
见顾燕帧仍不死心,还在继续试着,沈凡柔有些着急
哎呀你先走,等你出去了再想办法回来救我们
望着顾燕帧有些担心的眼神,沈凡柔又说道
你放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,我在这里等你
#好
无需多言,一个好字便胜过万千承诺,沈凡柔信他,没有理由的相信
顾燕帧这一走,直到天亮也没能回来
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沈凡柔脸上,映出无法掩藏的担忧,身旁的学生们累极,都已经相互依靠着睡去,发出轻微的呼吸声
沈凡柔望着眼前的十一个人,他们犹如一颗颗种子扎根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,或许成长需要一些时间,但总有一天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希望的花朵,那时海晏河清,中华已然崛起
沈凡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,以顾燕帧的性格,必定一回去就带人来救自己,可是这么久了还没回来,应该是被什么事情阻住了
这些学生既然能受到日本人的追杀,就说明他们手里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动摇人心,以顾宗堂的本事,不难知道顾燕帧想要救这群爱国学生,顾宗堂自己已经被卷入谈判团,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再掺和进来……如果真是这样,倒也好,免得他趟进这潭浑水
“起来了!都起来了!”
警察走近了,用警棍击打着铁门,铁器冰凉的碰撞声,激起沈凡柔心中的恐惧
她和学生们一起被从牢房里撵了出来,带上了一辆卡车,其他的警察乘坐另外一辆卡车,两辆卡车相继驶出监狱,在去往郊外的路上急速行驶
今夜有风,极大,吹的树枝沙沙作响,月光倾泻下来,被搅乱成一地的碎光
学生们被绑住双手,坐在车厢里,行驶的道路越来越偏僻,沈凡柔记得这条小路是通往城外燕儿村采石场的道路
这些警察选择在这个时候送他们出城,不是要放他们,这是要杀他们!
日本人的动作够快,不知道宋茂公收了什么好处亦或者什么威胁,竟敢昧着良心帮助外国人残害自己的同胞
车子猛然停下,应该是受了什么阻碍
沈凡柔微微起身,把捆在背后的双手弄到身前,一口咬住自己的袖子,裂锦声响起,竟从里面拿出一个刀片来
车内学生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她
林宪伟你怎么会在身上藏这个?
沈凡柔不一会儿就解开了束缚,便开始帮林宪伟割绳子
我师傅教的
“你师傅?你师傅是谁呀?”
烈火军校的教官!
五条绳子,一条又一条的悄悄断开
卡车的门忽的被打开,沈凡柔早已猜到,所以在车门打开之前,就已经坐好了,装作还被绑的样子
“都老实点,不要给自己惹麻烦”
宋茂公目光一扫,带着常年被鲜血浸染过的阴翳,沈凡柔不知道见了多少,自然没有感觉,可是同学们却后背一阵发凉
林宪伟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?
宋茂公:“不该问的就别问,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”
“你,你是要杀我们吗?”
宋茂公:“就算我要杀你们,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?”
“我……我父亲叫陈汝昌,是隆北小学的校长,你若杀了我,我们家不会放过你的”
朱茂公冷笑了几声:“行啊,这一个个都拿老子来压我是吧?现在连一个小学校长,都不能放过我了,我!倒是想看一看,他到底是怎么不放过我的”
沈凡柔连忙开口道
宋警长,您是长官掌管整个北京的人物,日理万机,每日经手的都是关乎国本的大事,何必跟我们这一帮小辈见识呢,他不会说话,替他向你道歉了,我们都只是学生,一切都听您的,您要带我们去的,我们就去哪儿
宋茂公:“哎,还是你比较懂事,那……我要拉你们去死,你们就能乖乖的去死吗?”
沈凡柔没有丝毫慌乱,反而微微一笑
您是京城的长官,掌管京城治安,保护京城百姓,对我们来说就像家长一样的存在,我们只是一群穷学生,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,这次虽然莽撞了些,但我相信,您一定不会伤害我们的
这句话听着是在讨好,但沈凡柔的语气和眼神,不知道为什么,宋茂公只觉得心中发毛
这时,“警长,路清出来了”
卡车猛的发动,车身摇晃,陈荣下意识伸出手支撑在身前
沈凡柔心道不好,当机立断跳出卡车,一脚踢掉宋茂公手中的枪
沈凡柔捡起枪向卡车前跑去,以车身为掩体开始射击,林宪伟跟着她一起滚到车后
宋茂公抢过旁边警卫的枪,毫不犹豫的一枪打在陈荣胸口:“杀了他们!”
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,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,在阳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红,一颗颗冰凉的子弹夹杂在声声惨叫来回的在空中激荡,空中飘荡着一股子血腥味
林宪伟躲在沈凡柔身后瑟瑟发抖,沈凡柔目光专注,手上沉稳,弹无虚发
可就算这样,枪里的子弹还是在飞速减少,直到一声轻轻的扳机声想起,沈凡柔打开弹夹一看,里面空无一物
“她没子弹了!快,快去给我杀了她!”
警察们逐渐从正前方包围了过来,脚步踏在土地上发出的响声,像是野兽踩在骨头上的碎裂声
这样冷的天气,沈凡柔额上却满是冷汗,怎么办,现在跑出去,空旷的地面没有任何掩护物,密集的弹火会将二人打成筛子,可若是不逃,沈凡柔看了看眼前的敌人,就在这里等死吗?
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
听说有人想我了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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